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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節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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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面老人一落向地面,緊接著身子再次彈起,起落之間,已至三丈開外,落向黃衣釣者正面,可是他卻又快速地後退出了丈許。等到他站定之後,那張白中滲青,青筋暴現的瘦臉上卻由不住帶出了一種驚異的稀罕神態。

一旁的乾堂堂主歐陽不平,容青面老人站定之後,隨即上前一揖見禮道:“多謝厲前輩對敝堂賜以援手,感激不盡。”話聲微頓,他遂以手中摺扇指向郭彩綾道:“此女乃是白馬山莊郭前莊主之後,前輩一位高足,據悉就是傷在她同門師兄寇英傑之手,前輩若能就此將此女擒到手裏,即不愁那寇小輩不上門送死,對前輩與敝幫來說,都有好處!”

這番話自是極具扇動挑撥性,姓厲的青面老人聆聽之下,頓時神色一變,那雙小如彈丸的眸子裏,頃刻間湧現出一片兇光。

歐陽不平察神觀色,知道自己這番話算是用對了地方,正是火上添油,眼前大有可觀,自己等正可退居一旁,坐山觀虎鬥,何樂不為!話聲出口,心裏十分得意,偷眼向一旁的風雷手秦漁遞了個眼色,二人隨即匆匆退向一旁,現出一副悠閑的觀望神態。

郭彩綾雖不知來者何人,可是觀其出手,以及由歐陽不平對其執禮甚恭的神態上看來,當知來人必具非常身分,而且在武林中輩分甚高。眼前情形,敵眾我寡,自己方面只得二人,郭彩綾情不自禁地向著黃衣釣者身前走近過來。

黃衣釣者原意要她離開,可是由於眼前這個青面老者的忽然現身,迫使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了心意。他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鎮定,用那雙深邃,極具關切的眼睛,向彩綾註視著。

郭彩綾向著他苦笑了一下,道:“不是我不走,看樣子暫時我是走不了啦。又得給你添麻煩了!真不好意思。”

黃衣釣者面上不著表情,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塊巨石,示意她到那邊去。

郭彩綾對於他的始終不開口說話,心裏實在是大惑不解,若非是眼前形勢特殊,自己非得要激一激他,好歹也逼著他說話不可。然而眼前她豈能這般胡鬧任性!當下只得依著他姍姍走到對方指定處,倚石坐下。

那塊大石一面背水,高高居上,黃衣人把她安置在這裏,大可放心,因為敵方如有任何圖謀,必先要沖過黃衣人這一關隘。

青面老者目睹及此,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陰森森的怪笑,面色益見陰沈!

他焉能不知道面前這個黃衣人的厲害!是以自現身之始到現在為止,除了擺定了姿態之外,一直遲遲不曾出手,這當然是有道理的。

越是所謂的高手對招,越是吝於出手,常常是殫精竭慮的結果,只作一招之搏,這一招也就是決定彼此生死存亡,抑或勝負之分的關鍵所在。

兩個當事人遲遲不出手不打緊,倒是幾個旁觀的人看得心裏沈不住氣。

當然,以風雷手秦漁、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這等閱歷見識之人,自不會膚淺到看不出眼前劍拔弩張,一觸即發的微妙情勢。

他們兩個甚至於更能體會出他們雙方所以遲遲不出手的原因,俱不禁暗中為他們彼此捏上一把冷汗。

青面老者與黃衣人四只眸子對視了甚長的一段時間,奇怪的是青面老者自從上岸之後,即與黃衣人保持著相當的距離,一直不曾向前逼近,黃衣人自始至終也只守鵠著足下方寸之地。由於他心裏一直記掛著郭彩綾的安危,生恐與對方青面老者鏖戰之際,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乘虛而入,他二人合力之下,郭彩綾勢將不敵,這是黃衣人所不樂意的。正因為如此,他才緊守著眼前方寸之地,絕不予對方任何人可乘之機。

青面老者在幾度運施內力與對方抗衡之後,已清楚對方的用心。登時,他青白的瘦臉上再次罩起了一片怒容:“這位朋友,老夫給你取個商量!”休看他一副雞皮鶴發,老態龍鐘模樣,一開口說話,卻是清脆的童音:“你我之間,說起來全系局外人,犯不著拼個你死我活,這樣吧……”青面老人眼神如鷹,直直的註視著面前的黃衣人:“你老弟退一步,我退兩步,你意思怎麽樣?”

大概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回話,青面老人冷笑一聲,繼續道:“老夫的意思是……你老弟只管扭頭走你的,我們這邊人誰也不許攔阻你,只是,我們要留下這個姑娘!”

黃衣人臉上不動聲色。

青面老人道:“怎麽樣?而且老夫可以答應你,絕不傷害這個姑娘。你應該知道,我只是用她作為人質,目的在迫使與她同一師門的那個姓寇的小輩自投上門。”提起了這個姓寇的,青面老人眸子裏兇光迸現,由不住連聲發出了一陣子冷笑!

殊不知這個姓寇的,對於那個黃衣人與郭彩綾所引起的感應,更為深刻強烈,絕不在青面老人之下,只是一方寄以深情關懷,一方意在仇恨,深痛惡絕,兩個極端罷了。

“怎麽樣?”青面老人神色已似不耐:“老夫只等你老弟一句話。”

那一句話還是沒有出口。只是黃衣人卻作了一個搖頭的否定表示,表示對於青面老者的提議不予讚同。

“哼!”青面老者冷哼了一聲:“這麽說來,你是非要與老夫我動手不可了?”

黃衣人冷笑不語,只見他的一只手,緩緩將那根插在地上的釣魚竿拔出來。

青面老者頓時面色一怔,現場各人也無不大現緊張,只以為黃衣人要出手了。

然而猜錯了。但見黃衣人釣竿劃動,在地面上寫了幾個字:“你莫非是來自苗疆鐵花塢厲鐵衫麽?”

青面老者登時一呆,獰笑道:“原來你有嘴一張,卻是不能言語,不錯,老夫正是厲鐵衫,足下又是何人?”

黃衣人唇角帶起了一絲傲慢,搖搖頭,繼續用釣竿一端,在地上書寫:“少小出家江湖者,不識姓名久矣!”一筆狂草,雖然是信手揮來,卻是力透地面。

厲鐵衫冷冷一笑道:“你是不肯實說罷了。一向在哪裏盤桓?”

黃衣人鼻子裏哼了一聲,力註竿梢,寫下八字:“幕天席地,四海為家!”

青面老者厲鐵衫嘿嘿一笑:“好狂的口氣,今天你我適逢其會,就此討教!”話聲出口,只見他一雙鳥爪般的瘦手,陡地一合,即聞得一陣清脆的骨響之聲,密如貫珠,厲鐵衫的兩只腳隨之向兩邊跨了出去。

現場登時有了一番異樣,沿著厲鐵衫站立之處三尺範圍之內,頓時形成了一個氣渦,只聽得一陣沙沙之聲,無數灰沙小石,隨即在那團向外擴充的氣機裏,開始緩緩移動起來。

漸漸地,環繞在厲某人身側的那個內力圈子,似乎越來越大,厲鐵衫的那一雙眼睛,情不自禁的也就瞇成了一條線,透過一線目光,瞬也不瞬的盯視向眼前那個他絕對不敢輕視的陌生大敵。

黃衣人偉岸的身子,一動也不動的仍然站在原處。對於厲鐵衫這般功力,他當然有所感受,淡棕色的面頰上,忽然顯出了一番淒涼,長竿探出,繼續作書,在地面上寫著:“你有今日成就,確是不易,毀於一旦未免可惜!勸你還要三思!”

厲鐵衫眼神越見淩厲,枯瘦的面頰上現出冷森森的笑容:“話倒是兩句好話,只是光說不練,看來你倒是個外家,可知老夫所施展的是什麽功力?”

黃衣人面現微笑,揮竿道:“內提三虛,外形三罡,謂之混元霹靂,此功倡之昆侖雷鳴子,終不脫前人窠臼!”

厲鐵衫神色一變,點頭道:“好見識!這麽一說足見高明。說到前人窠臼,莫非你一身所學,豈能無師自通?”

黃衣人點點頭,寫下道:“然。我之武功皆脫胎於自然天機,前所未見,你欲勝我萬萬不能,我要勝你卻是容易之至。你不可不慎重其事!”

一對一答,各人俱目睹耳詳,對於黃衣人的這番自負,未免不心裏暗自猜疑。

厲鐵衫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:“足下過於自信,只怕未必,老夫擇居化外,已數十春秋不問外事,這一次承鐵總令主惠書相邀,千裏作客,這件事照說不便我這個客人多事,只怪你行事過分猖狂,二位堂主存心禮讓,與你好言相商,居然毫不知情,這等行徑,分明大悻武林道義,老夫實在看不下去,說不得插手管上這件閑事。你自不量力,休怪老夫手下無情。不必多說,即請出手賜教!”

黃衣人聆聽之後,臉上興起了不屑之色,只見他往左跨出一步,噗!將長竿插入地面,入地尺許,極見功力。

厲鐵衫雖然話聲不絕,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,兩只手依然合十在胸,足下大闊步的跨出,看看內功已凝聚成形,冷哼了一聲:“開罪!”二字出口,那一雙形若鳥爪般的瘦手,已栗顫顫向外徐徐推出,頓時就有一片成形的罡力,自他栗顫的十指間向外湧出。

黃衣人與他對面而立,間隔距離約在丈許之間,他偉岸的身子仁立在當地,就象打入在地裏的一根石樁,絲毫也不移動。

厲鐵衫發自十指的罡力,該是何等的威力,這一點只須觀諸他面前飛沙走石的情景即可想知。然而黃衣人卻是那等的無動於衷,一副宛若未覺模樣,非但如此,甚至於他身上那襲寬大的黃色長衣,也像他昂然的軀體一樣,連衣角也不曾飄動一下。

洶湧的風力,事實上已在他身側四周形成了威力,拳大的石塊咕嚕嚕向後面滾動著,然而偏偏黃衣人茫然無覺。

郭彩綾站在黃衣人身後約有兩丈遠近,卻已感覺到正面風力的罡勁,對於厲鐵衫的功力大感驚異,對方雙掌只不過才作勢推出,已是如此,一旦全力擊出,其威力可想而知。這麽一想,她心裏哪能不為面前的這個黃衣人懸心!

果然,隨著厲鐵衫緩緩推出的那雙手掌,眼前所形成的空氣壓力漸漸加劇。

厲鐵衫那雙推出的手,不像是在淩空運功,倒像是在著力推動一座山。只見他雙掌顫動的那麽厲害,微微下蹲的身子,雖然剛挺如故,只是所擔當的力道必屬驚人,這一點只須註意他那一雙踏在地面上的腳步即知。

那一雙腳步,不知何時已深深陷入地面寸許有餘,好厲害的混元霹靂掌功!

在他推動的掌力之下,三數丈範圍之內,地面上已無可移動的浮物。倒是那幾塊一人多高的巨大石頭,尚挺立如昔,再剩下的就只是那個黃衣巨人。

黃衣人岸然不動的身子依然如昔,盡管他身側四周石滾土削,他卻能依然故我,那炯炯的目神,既經註定厲鐵衫之後,就再也不曾移動過。

厲鐵衫的雙手已推出了一半,他顯然遭到了極大的困難,那未推出的一半,卻是較已推出的要吃力得多,簡直難以推出。

凡是有耳朵的人,都能清楚的聽見自他掌力下所形成的那種轟轟低鳴聲,這也是何以冠名為混元霹靂中的“霹靂”二字。從而也就可以聯想到,一旦這種掌力推出之後,所形成的音波功力,該是何等駭人!

然而,厲鐵衫卻並不能如己心意而有所發揮。

漸漸地,他那如鐵柱磨盤般結實的身子,也開始動搖了,一連搖動了好幾下,隨即又吃他死命的定住。

一片紅雲起自厲鐵衫削瘦的臉上,甚至於他的一雙眼睛也都變成了血紅顏色。

旁觀的幾個人,看到這裏都禁不住暗自驚心。事實明擺在眼前,厲鐵衫雖然是發動人,似乎卻是自討苦吃,對方黃衣人雖然站著不動,甚至於連手臂都不曾擡動一下,但是在眼前雙方暗較之下,他已經毫無疑問的占了上風。

難在厲鐵衫的這一雙手,可應了“羞刀難入鞘”那句話,眼前是前進無力,後退不能。

每個人耳間都發出一陣隆隆之聲,強大的氣壓力道繼續有增無止。

厲鐵衫那雙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,終於又向前推進了寸許,他那張臉已由原來的紅色變成了紫色,一根根青筋顫顫著,象是無數條小蛇在蠕動著,他似乎已盡到了他所有的能力。直到這時,黃衣人臉上才現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,只見他邁動足下,徐徐向前跨進了一步。

這一步,對黃衣人來說,似乎並不十分吃力,可是相對的加諸於厲鐵衫身上可就大不輕松,驀然間,他身子搖蕩得那麽厲害,黃衣人鼻子裏哼了一聲,一雙光華內斂的眸子逼視著他,臉上微現怒容——他已經給對方顏色看了,怪在厲鐵衫仍然夢想求勝,不自量力,因此這雙眸子裏的光采,含蓄著淩厲的責怪之意,像是予對方最後的一種警告。

厲鐵衫身子在一陣劇烈的搖蕩之後,竟然又為他穩了下來。那雙踏立在地面上的腳步更見深入,幾乎沒陷及足踝部位。

有一種十分怪異的現象,那就是先前為厲鐵衫功力逼近離開的土礫石塊,這時竟然紛紛的又向回移轉回來,非但是紛紛回來了,而且更是超過了原來停置之處,飛沙走石,較諸先前情景有增無減,更生奇趣。

郭彩綾與對方的兩位堂主看到這裏心裏俱都雪亮,妙在他們竟無從體會自黃衣人身上所發出的功力。

顯然不同的是,厲鐵衫的功力是有形,而黃衣人的功力卻是無形,似乎這種無形的勁力,已取得了勝利。

厲鐵衫既然硬撐著死不敗陣,黃衣人就不得不再予以顏色,當下他冷冷一笑,霍地向前又跨進了一步。跨進了一大步。

厲鐵衫陡然神色一陣大變,身子一陣大晃,倏地後退了三步,發出了一聲輕咳,似有一股急起的怒血,直湧喉結,卻硬生生地又被他咽到了肚子裏。那張枯瘦的臉顯然已不再是紫紅顏色,一時間變成蒼白,大顆的汗珠,由那張瘦臉上流滴下來。

看著黃衣人,他什麽也沒有說,只作出了一個苦笑,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,看到這裏不約而同的向著他偎近過來。

厲鐵衫緊緊咬著牙,不發一言,然而他已經敗陣了。敗得相當得慘。

黃衣人臉上帶著一絲冷笑,再也不願在眼前這個地方逗留一下,由地上拔起了魚竿,他轉身步向郭彩綾身邊,指了一下前方,郭彩綾會意,就同著他一並離開。

身後面的人,再也沒有一個敢阻攔,一個個怒目凸睛的目送著二人的背影消失眼前。

郭彩綾同著黃衣人一徑的來到了林子裏,就在彩綾乘騎的那匹愛馬黑水仙面前定下腳步。黃衣人指了一下馬,示意要她上馬離開。

郭彩綾實在忍不住,道:“你這個人實在奇怪,為什麽不說話?莫非你是啞巴!”

黃衣人搖頭,臉色並不忿怒,卻很淒涼。

“不是?”郭彩綾更奇怪了:“那你為什麽不說話呢,真是一個怪人!”

黃衣人又搖搖頭,表示不願談這個問題。

郭彩綾無奈的道:“可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……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……我可以問你的名字麽?”

黃衣人想了一下,用手裏的魚竿在地上寫著:“我的一切,寇英傑最清楚,你問他就可知道。”

“寇英傑?”郭彩綾驚了一驚:“你認識寇英傑?”

黃衣人點了一下頭,臉上現出一片故人情誼。

郭彩綾驚喜道:“你們是好朋友?”

黃衣人點了點頭,竿下書寫道:“情同手足!”

郭彩綾笑道:“這麽一說,我們就不是外人了……他是我師兄。”

黃衣人頻頻點頭,表示他很清楚。

郭彩綾奇怪的道:“你們認識很久麽?”

黃衣人搖搖頭。

郭彩綾會意道:“這麽說,你們認識並不久,難怪我沒有聽他提起過你!”提起寇英傑,她卻情不自禁生出一種哀怨,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嘆息,不再多說。

黃衣人凝視著她,隨即用釣竿寫道:“我與他相處年許,砥勵切磋,情同手足,無所不言,你們之間的誤會,他曾告訴過我,你父臨終曾將你終身大事交付與他,而姑娘顯然聽信二位師兄讒言,對他心生誤解,誠乃痛心之事!”

郭彩綾一邊認一邊看,看著看著,禁不住悲從中來,眼淚在瞳子裏打著轉兒。

黃衣人並不因她傷心而中止,繼續寫道:“寇兄弟真純正直,仁愛可風,他無日不為姑娘安危與白馬門興亡為念,姑娘當要體念其苦心,同心合力,助其完成未來之艱巨任務,切記不可再意氣用事,自誤誤人,愧對你父在天之靈!”

郭彩綾眼淚不停的淌著,先是頻頻冷笑,繼而手足失措,忽然忍禁不住,伏在馬背上泣出聲來。

黃衣人表情驚愕,那雙炯炯的眸子,盯視著她,似乎是在思索著她何以會如此傷心的原因。

郭彩綾傷心了一陣,回過眸子看著黃衣人,忍著淚道:“你說的這些,當我不知道麽!既然你與寇英傑情同手足,幹嘛你不去問問他去!再說……這些事你也管不著,我幹嘛非要去求他!沒有他我一樣也能為我爹報仇!一樣也能覆興白馬門的聲威……他也別看不起我。”越說越難受,越說越傷心,大顆大顆的眼淚,滴滴答答的濺落下來。忽然,她躍身上馬,倏地策馬疾馳如飛而逝。

黃衣人先是愕然,繼而臉上現出笑容。他雖然貴為皇子,久處深山,然而畢竟也曾享有過綺麗多采的愛情時光,小兒女惺惺作態的那一套,他焉能不懂!

這件事他倒是不再為寇英傑擔心了。

他是誰?

——朱空翼。

朱空翼仍然回到了原來的地方,倚坐石畔垂釣,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他卻是臨淵垂釣不在魚,一條條的魚釣起來,再被他放回水裏。

白晝漸逝,黑夜來臨。夜風在江面上回蕩著,四下裏一片黝黑。耳際漸次響起了夜蟲的低鳴,繼而是蛙類的鼓噪。

他插穩了釣竿,打開了隨身的革囊,取出了幾樣瑣碎的東西:一盞燈、一罐水、一團包有竹葉的冷飯。

燈是經過特制,適宜於露天燃點的那一種,一經燃起,頓時放射出栲栲大小的一團碧光。他把燈端起來,放置在邊邊的石頭上,然後倚石用餐。擡起的眸子,隨即看到隔江對岸的那片龐大的建築物——風雷堡。

這時候堡裏也已亮起了燈光,數千團光華燦爛的明滅燈火,花團簇擁般的閃爍在每一座樓閣裏。彼此對映,金碧生輝,遠遠看去,有如一片密集的星海。

遼闊的江面上,靜靜的不見一艘歸舟,和諧的浪花,一片片揚起來,又落下去……更顯得夜的單調與沈寂。

天空裏陳列著恒河沙數的繁星,朱空翼仰首靜靜的觀望著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,他的智慧與靈性,已經發展到與繁星為伍,並能由此善察人世的盛衰氣數,每試不爽,“星相”顯示了許多高深莫測的學問,那些也只有像他這般深具慧心,獨具慧眼的人,才得善以體會,有所領悟。

於是,這夜觀星相也就成了他極具趣味探討的必修課程之一。

堡壘廳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。

八名金衣衛士,左右抱刀仁立,總司全堡安危的四堂堂主,俱都在座。他們是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,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,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,坤堂堂主墨羽岳琪。

四位堂主左右對坐,都是面色深沈,不發一言。

另外,負責調派全堡武力幹勇,新領總提調之職的龍虎拐呼延雷斜坐側面。他身後是四名年輕身壯的分令令主,各領陸戰、水戰、封鎖、游擊職司,每人捧著一面三角形金色令旗。他四人表情嚴肅,隨時待命出戰,一副如臨大敵模樣。

這一切的一切,在在顯示出今夜宇內二十四令遭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,要不然輕易不見露面的總令主鐵海棠絕不會親自出面主持。

鐵海棠居中而坐,一襲雪白長衣,金色的披風,鑲有藍色寶石結子的風帽……這一切把這位聲勢顯赫,黑道第一瓢把子,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襯托得極其雍容華貴。

鐵夫人披著百雀羽的華麗披風,一聲不吭的輕偎在他身邊,她的臉看上去較昔日更為蒼白,一些兒不見笑容。

她是昨天才由興隆山白馬山莊轉回總壇的,從那個時候起,她那張美麗的臉上,就再也沒有看見一絲笑容。

比較起來,倒是這位黑道盟主鐵海棠要顯得鎮定多了。

這位總令主在今春二月參透一部失傳武林的“火海真經”之後,幾乎已成不死之身,一身原已登峰造極的武功,更不禁大大地向前跨進了一步。

又有人知道,鐵氏的劍術,目前也已練到“劍以氣使”的地步,淩厲的劍法,每每能在寶劍出鞘的一剎那,殺人於不知之間。

鐵氏武功既然有了如此境界,莫怪乎他目空四海,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裏了。

然而這“任何人”三個字,事實上卻有修正的必要,起碼就有兩個人,目前使得他很是頭痛。

說來奇怪的很,這兩個人令他不得不為之重視的人,出現得都極其突然,包括今夜在內,不過是前後兩天之內,先後都顯現出來。

前者寇英傑,已經令他頭痛萬分,不旋踵間,卻又來了後者這個莫測高深、不見傳聞的黃衣奇人。

能夠在舉手之間擊敗宇內二十四令兩位堂主的人,武林中簡直極其罕見,尤其驚人的是,有“苗疆一怪”、“陸地神仙”之稱的青毛獸厲鐵衫,竟然也在來人手上吃了敗仗。這樣的大敵,焉能不令鐵氏刮目相待!焉能不令他視之為大敵!

更不解的是,那個黃衣怪人在重創宇內二十四令威名之後,竟然未曾離開,仍然守在總壇大門對岸遲遲不去,這才不得不令總令主以次各人大為震驚。

今夜這場不平凡的聚會,原因正在於此。

為了不予敵人的觀察,偌大的堡壘廳內,只燃點了兩盞高腳架燈,各置大廳兩角,光度僅容辨物,整個大廳裏於是就顯現出一片陰森氣氛。

既名堡壘廳,顧名思義當然有“堡壘”的涵意在裏面。事實上這座大廳高舉插天,整個暴露在外,是金沙堡最近外圍的一所高出建築,甚至於有一半的地基柱石建築在水裏。

大廳共分上中下三層。每一層的面積都極為寬敞,除了第一層用為各有關職司發號施令之外,第二層第三層,都用以本堡攻殺武力的聚結,一次聚結三五十人,並不會顯得太擁擠。

這座規模至為龐大的巍峨建築,全系一色的堅固黃色花崗石塊所建築,全樓共有八處進出口,一聲令下,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裏調遣攻防。

尤其是屬於水戰令的三十六艘戰船,平常原本就收藏在最下層的船塢裏。

船塢其實就是堡壘最下層的一部分,只須一聲令下,絞開臨江的活動門扉,三十六艘金甲快船可以一鼓而出,在遼闊的水面上展開攻殺。在普通的情況下,三十六艘戰船根本無須全部出動,只消出動數艘,已能盡殲來敵。

時令雖已是暮春的四月,卻也有幾分春寒的料峭,陣陣寒風,由圓形大廳不同方向的十六扇敞窗裏進來,氣氛益加顯得陰森。

鐵海棠面向窗外,隔著遼闊的江水,註視著對岸那一盞星星之火已經很久了。

四位堂主也俱在全神貫註,大體來說,這幾個人都能保持著鎮定。敵人雖然莫測高深,到底不過是一個人,再說眼前尚有鐵總令主親自坐鎮,無須大驚小怪。

在任何情況之下,本堡都寄予總令主無比的信心,在他們的印象裏,即使天塌下來,只要有鐵氏在場負責,就可以高枕無憂。

鐵海棠三字大名,對於宇內二十四令上下逾萬的手下說,有想象不到的魔力,在這個名字驅使之下,即使喪失性命亦在所不惜。

座中那位新領本堡總提調的龍虎拐呼延雷,說起來,在幾位高階職位裏,算是年紀最輕的一人。這個人看來頂多三十出頭,身材偏高,生得豹頭環眼,眉濃而挺,雙顴高聳,兩太陽穴高高隆起,一望即知是擅於權術,多機智而有精湛內功的卓然之輩。

呼延雷原非本幫之人,據說早先是海南雙燕峰黑衫客邊震手下的股肱愛將,自為鐵海棠收容之後,愛其武功,在短短一年之內幾次擢升,由一個分令令主,提升到今日總提調的職位。

這個職位原是晴空一隼鷹千裏——鷹九爺把持經年的寶座,自從不久前鷹千裏因叛逆之罪,遭受整肅伏刑之後,曾經空懸經月。

龍虎拐呼延雷的上任是經過鐵氏一再衡量推敲之後才明令發表。果然,呼延雷在即位之初即表現了他過人的才幹,對本堡二十四令,九十六舵,作了一番新的布置更換,尤其對於每一位令主、舵主都有一份精確的考核分析,註明花冊,呈現總令主,用以今後調遣任免的憑借。

年輕人畢竟不同於年長者的老成,在長時間的靜寂觀變之後,呼延雷首度現出了不耐。

由座位上站起來,踱向窗口,他舉起了昔年海島為寇時,得自海寇裊首的一架精致遠望鏡,拉出鏡管,湊於眸子上,向外觀看了一下。收下遠望鏡,呼延雷來到了鐵氏座前,前傾上軀,恭敬的請示道:“總座,以卑職所見,這個人也許並非意在本堡……”

鐵海棠不等他的話說完,隨即搖搖頭:“不不不……他的來意已經很清楚,是針對我們來的。”微微一頓,偏向身側,對那位倚為股肱的四堂之首的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道:“三多,你看呢?”

晏堂主七十開外的年歲,長眉朗目,細須修髯,望之即知其卓然不群。

聆聽之下,他微微一笑,一只手輕捋著一部飄然長髯,打著一口含有百粵口音的官話道:“總座所見甚是,屬下也是這個看法。此人竟在肇事之後,不思脫逃,反倒暴露身分,其用心實在耐人尋味。卻又不像公然與本堡對敵模樣,這就更叫人費思不解了!”

鐵海棠冷冷一笑,道:“能夠以內力擊敗厲先生的人,武林中尚前所未聞,只是此人貌相清奇,顯得十分陌生,以本座數十年之閱歷,竟然翻遍腦海,也想不出江湖武林中有此一人。”

“唔!”晏三多搖搖頭,輕輕嘆道:“怪事……怪事,屬下也實在猜不出這人是什麽來路……”

鐵海棠目光轉向地堂堂王風雷手秦漁,後者十分汗顏的窘笑了一下,搖搖頭。

歐陽不平在一旁冷哼了一聲道:“此人功力大悖傳統,怪異得很,以日間與屬下交手而論,屬下感覺出他練有一種異功,不知總座可有見地?”

鐵海棠點頭道:“你且說來。”

歐陽不平點點頭道:“此人可以靜立不動,自身上放出一種潛力,其熱如焚,而又深具吸力,一經加之人身,受害者非但難以消受,簡直轉動俱難,此功力足以消蝕對方元炁。屬下想,厲前輩很可能就是敗於這怪異功力之下。屬下不敏,對此功力竟是前所未聞,尚請總座開釋,以解愚頑!”

鐵海棠先是驚得一驚,既而發了一陣子呆,遂即點了一下頭,喃喃道:“是了,你等當知所謂‘三火之功’……相火游行於周身上下,內火延燒於五臟六腑,神火燒逝於夢虛幻境,斯為‘三昧’。此三火在我等武者,擇一而練,已難於有成,如有合一,即剛柔由心,發放由意!”輕嘆一聲,他又道:“陰有陰勁,陽有陽罡,二者相輔,無柔不硬,無硬不柔,加輔以三火,即與歐陽堂主所述那黃衣人所施之功力相仿佛。”

四堂堂主各自點頭,對於總令主這番精辟見地,十分欽佩。

天馬行空晏三多隨即點頭道:“總座這麽一說,屬下倒想起來……昔年似乎曾聽先師提起過,有一門奇異的功,乃是借於自然的培練……”

“不錯!”鐵海棠冷冷一笑:“罡風暴體,水火同濟,即能成功。但是這類功力,非意志極堅,而又生具過人異稟者不堪承受,莫非此人……”

“這就行了。”久不發言的秦漁忽然點頭道:“那黃衣人自稱他一身武功拋離前人窠臼,全然得於自然,看來必如總座所說了。”

鐵海棠聆聽之下,半天不曾說話,那張冷峻的臉,看上去簡直更是傲骨的冷。

聽到這裏,一直敬陪末座,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的那位坤堂堂主墨羽岳琪,忽然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,這聲嘆息顯然有感而發,因而聲驚四座,使得每人目光俱都不約而同向他集中。

岳琪苦笑的看向鐵海棠道:“方才歐陽兄這麽一說,倒使得屬下想起了那個寇英傑,顯然與眼前這個黃衣人的武功路數如出一轍,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!”

鐵海棠長眉微斂,看向身邊的沈傲霜道:“是麽?”

沈傲霜點點頭道:“確是這樣。如就這一門功力來說,他二人確是有相似之處,莫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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